《插 田》
[作者] 余世磊
满田的绿草籽，
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红花，
都被犁耙无情地抹去。
一块块耕作好的田，
灌上了一层浅水，
映照着天光，
像一张张白亮亮的纸，
等着人们去写上字。
夹杂其中，有小块的秧田，像早就准备好的砚池，墨水都替人们磨好了。只是那墨水是少见的绿色的，绿色的墨水更好呀，写出的字更加养眼、养精神。不过，你得给人家一点时间，让人家好好想一想，该写点什么呢？怎么去写呢？属于每家的，只有那么几张白纸，如果写错了，写坏了，可是用橡皮擦不了的。想好了就写，一气呵成。
是的，对于每个人家来说，插田最好一天完成。稻秧早插一天与晚插一天，都有很大的差别，你不能让一田 稻秧，长得参差不齐。插田是件喜事，提前一天，得抽点空上趟街，称点肉，打点酒，烟酒不分家，再买几包香烟。有线人家还准备了鞭炮，庆祝开秧门，秧门一开，好风、好雨、好年成都走进来。靠家里这几个小毛人，哪里一天能把田插完？肯定要去请人了。草草吃过夜饭，趁着一地月色好，妈妈自己亲自去请。刘家湾的表哥，洪家岭的姑爷，铁家垅的姐夫，这时候不请来帮忙，什么时候要去请他们呢？妈妈归来已是夜深了，还得准备些系秧的细绳子。去年还捡了不少竹箬，撕成一根根细条，用水一浸，就会变得软软的，而且不容易拉断，用来系秧再好不过。没有竹箬，就去抱些稻草来，将就着也能用。
一大早，刘家湾的表哥，洪家岭的姑爷，铁家垅的姐夫，像事先约好了一样，一齐走进门来。地上的露水一定很大，打湿了他们的鞋子，甚至裤管也湿了一截。最好笑的铁家垅的姐夫，屁股上有块黄泥巴，说是从黄泥巴岗上经过，看见了一只兔子，没追到兔子，人却摔了一跤。想象得出，前两天刚下过雨，黄泥巴岗上不太好走哟。各人烟吃一根，茶现在不喝，这一早晨的好功夫，不能再耽误了。手拿把凳子，肋下夹一把撕好的竹箬绳，到秧田里去扯秧。路两边，天理的青蛙叫得格外的响亮，插田对于它们来说，何尝不也是喜事一桩？同喜同喜了。脱了鞋袜，光脚踩进秧田里，水还有些冰人，不过，适应一下就好了。好青好嫩的秧苗，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，捏着它的根部，轻轻一提，连根拖泥带水拔出，然后，在水里把泥巴洗净，露出雪白的秧根。等到有一大把了，用竹箬绳系紧，打个活结。光顾着和别人开玩笑，手下一不注意，就把一棵秧扯断了，春天一棵秧，夏天就是百粒籽了，怎不叫人心痛？秧已扯完了一半，偏听到妹妹喊吃早饭了。
又花了半上午的功夫，把秧全部扯完，装在木头做的秧夹里，挑到大田旁。手提着秧把，抛到大田去，尽量丢得均匀一些。大田像镜子一样光滑，一个秧把丢上去，可以滑出好远。现在可以去插田了，每人一茬，一字儿排开。水田里的天更蓝，云更白，还有两只小黑燕子，收拢了翅膀，从人的脚边一掠而过。把秧插在蓝天上，插在白云上，插在燕子的翅膀上，让燕子驮进水里的蓝天深处。会插田的人，一手拿着一把秧，另一只手去捡秧，那秧仿佛听他的话似的，从他的这只手上，跳到他的那只手上，迅速被他插在水中，而且横平竖直，像用线划出来的一样。一个秧把插完，身旁又有一个秧把，仿佛也在等着他，还没等他伸出去手，噌的一下偏跳到了他的手上。比赛，看谁插得快？哪里用得着比，旁边的一个人，已经插到前面去了，留下一茬空田来，你怎么好意思呢？得赶紧加点油，头也不抬，手动得像鸡啄米，一口气赶上人家，这才抬起头，直起腰来，深深底吸上几口带些泥腥的空气。一块田插完了，算得真好，只剩下一两个秧把，把它们松开竹箬绳，暂时养在田中。肯定会有缺棵的，被牛踩了，被野兽糟蹋了，到时候就用它们补棵。妹妹送茶来了，坐在稻田边，喝一口茶，稍微休息一下，还有几块大田，等着去插呢。一边喝着茶，一边看着这片插好的田，一棵棵秧，像些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，走得还不稳，东倒西歪的。放心，不必用手去扶，它们摔不倒的，要让它们自己学会走路。
图源：刘群益
过了几天，荷一把锄头，到田里去看水，再看那一棵棵秧苗，嗬，不再东倒西歪，已经站直了，走得稳稳当当了。整块田看上去，横成行，竖成队，又像一个方阵，齐刷刷地走着。整个田野看上去，有多少个这样的方阵，似在操练着，等着接受人的检阅。你们这些秧苗，好好地走吧，走得更加整齐一些，走得更加威武一些。走到农历六月，满田尽戴黄金甲，不用人来检阅，让镰刀、稻箩和扁担来检阅。这一年的收成到底怎样？应该让它们来评说，镰刀说了不算，稻箩说了也不算，最后应由扁担说了算。
